从“世界工厂”到“桃色之都”，直击东莞30年的盛衰沉浮史

原标题：从“世界工厂”到“桃色之都”，直击东莞30年的盛衰沉浮史

【东莞：从“世界工厂”到“桃色之都”】

如果你在2004年乘飞机去东莞，那刚下飞机，你的手机就会收到铺天盖地的短信广告轰炸：

“东莞天堂欢迎您！”

“XX酒店，贴心服务，欢迎入住！”

当你正为东莞的热情好客感到好奇时，出租车的司机师傅会想尽一切办法管你索要小费。根据你给小费金额的多少，司机会把你拉到不同档次的宾馆会酒店，只要你去了，他就会有几十元到上百元的“拉皮条”提成。

到了酒店，你会被推荐各种桑拿洗浴服务，如果你不喜欢，还有各种各样花式按摩。上到高级会所，下到美甲发廊，每一个服务场所都会给你最贴心的“推销”。

在那个年代的东莞，除非你有神佛般的心性，否则怕真扛不住粉红的诱惑。

可以说，那时的东莞是名副其实的“桃色之都”。

但你能想到么，早在90年代，东莞其实是实打实的“世界工厂”。

那时，世界知名企业在东莞投资建厂，电子厂、制造厂、外贸公司层出不穷，无数农村人口进城务工，居民收入指数级增长。

为此，东莞一度成为继深圳后，广东第二个世界门户城市，甚至是世界外贸加工中心。就连IBM中国区总裁也曾说：“东莞堵车，世界停滞。”

从一片欣欣向荣到堕落阴暗，东莞在人们的印象中从“世界工厂”逐渐变成“桃色之都”，以至于一提起东莞这两个字，大家都会心一笑，互相暗示。

一面是天堂，另一面是“天堂”，东莞这三十年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从“世界工厂”沦为“桃色之都”？2014年扫黄打非后，东莞又将何去何从？

我们今天将花10分钟的时间，跟你好好聊一聊东莞从1990到2020，这三十年的沉浮史。

【“东莞仔”敢打敢拼】

上世纪七十年代，东莞到香港的海域经常出现浮尸，其中大多都是想偷渡到香港的“东莞仔”。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要从东莞县说起了。彼时，东莞还是东莞县，是广东省粮食产量最多的县，一年能给国家上交一亿公斤粮食及千万头生猪，是南方重要的粮食生产县。

另一方面，东莞距离香港仅78公里，大批东莞仔为谋求更好的生活，选择放弃种田，铤而走险偷渡香港。据县政府估计，东莞自1978年以后，预计有40-70万青年走出东莞，前往深圳或香港。

可以说，青年人口的流失让东莞很是头疼。

改革的春风很快在东莞吹起，国家鼓励各县“摸着石头过河”，放开限制，自己打拼。于是，东莞县甩开膀子干起来了。

刚才也提到了，东莞离香港近，同时东莞还位于广东东部，离中国台湾也比较近，可以说东莞位于“亚洲四小龙”中二龙中间，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基于此，东莞在80年代至90年代飞速“蜕变”。

彼时，东莞作为曾经的农业大县，啥都没有，就地多，而且还便宜。

为了吸引港商、台商、日企、美企将工厂入住东莞，东莞下属个村与农民协商，将地租给工厂，农民用地来入股，获得的租金按投资地的多少分红，打出了独树一帜的“东莞模式”。

廉价的地租，廉价的劳动力，外企没有不在东莞建厂的理由。一时间，万丈高楼平地起，改革春风吹满地。东莞政府甚至将公章随身携带，外企如果想入驻东莞，仅需要一天时间，就可以把所有手续办完。

对于东莞村民而言，外企建厂是互利互惠，田地的租金让他们有了资本，年轻一代农村人可以进厂打工，收入也提升数倍。一来二去，东莞农村的“万元户”越来越多。

就这样，东莞模式利用地理优势，成为冲在改革开放中冲在最前面的弄潮儿。

1985年，东莞县正式升级为地级市，下属村则由市政府直接管辖。彼时，东莞每个村都有自己的核心产业，“手机村”、“皮鞋村”、“家具村”独树一帜，各有千秋。

随着工厂越来越多，所需要的劳动力也越来越多，东莞外企工厂的高薪不断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来东莞务工。据统计，在1987年至2000年这13年间，东莞人口从74万人激增到了570万人。

有人来了就需要有住的地方，思想前卫的东莞人又精准地盯上了租房行业。当时，很多东莞的农民用攒下来的钱盖6层洋楼，并对外出租。如此一来，每个月光房租就能收入7000-20000元不等。

可以说，从工厂到房地产，东莞人是真的富了起来，爱打拼的东莞人用努力与超前的眼光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众多的廉价劳动力、住房的激增，这些优势也为后来的“桃色产业”埋下了伏笔......

【“特殊服务”的天堂】

随着东莞在外企中的名气越来越大，更多的外企都想入驻东莞，这让当地居民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方面，其他层面的需求也应运而生。

许多港商从东莞回来后，纷纷抱怨东莞哪都好，就是商务接待比较落后。其实这也不能怪东莞，毕竟从农业转变为工业，人们对商业洽谈的一般流程都不了解，类似于酒店、夜总会等商务娱乐设施，在当时的东莞还是比较罕见的。

于是有人提出，在东莞建立招待外商的服务场所。

到了1984年，在虎门镇，新中国第一家现代夜总会——东莞宾馆夜总会顺利开张。

夜夜笙歌的夜总会成立后，基本的商业模式也随之有了起色。东莞人发现：商业洽谈真的没有那么复杂，那些外企真的“不差钱”，只要把来宾伺候好了，玩爽了，来东莞投资也就是一纸报告的事。

于是民间资本有了一套新的商业逻辑：娱乐行业带动投资，投资促进工业，工业促进就业，带动城市发展，所以东莞的未来，就在娱乐业！

港商们在东莞又看见了新的财路，他们开始将目光从工厂转战到酒店和娱乐行业。

九十年代，东莞的四星级、五星级酒店开始激增，一度成为继北京上海后星级酒店最多的城市。东莞民间资本也开始跟着港商的步伐兴办酒店宾馆，理由也很淳朴：看香港富翁的发家史，商业的尽头就是酒店和房地产。

然而美梦没做多久，1998的亚洲金融危机就给东莞当头一棒。

98年的金融危机，对于大多数中国城市影响不大，但对东莞而言，可以说是要了半条命，因为90%以上的工厂，都是外企以及香港和台湾的资本。

从1998年到2000年，有数百家和东莞有关系的香港企业倒闭，数千家台湾企业倒闭，曾经的“亚洲四小龙”无一幸免。

彼时，东莞无数工厂停业，东莞历史上最大的失业潮也随之而来。无数失业的青年和女孩开始走出工厂，不断游荡在城市街头，成为没有需求的劳动力。

为了能在东莞生存下去，许多年轻女孩开始堕入风尘。

九十年代的东莞并没有大规模的“红灯区”，风尘女子都散落在昏暗的洗头房和按摩店里。但这样的状况没有出现多久，工人们在另谋生路，曾经在东莞投资开酒店的商人们也在想办法破局，他们将目光瞄向了拿不上台面的粉色产业......

【粉色的狂欢】

亚洲金融危机后，东莞市的高级酒店内桑拿、按摩的服务开始多了起来。

尽管亚洲金融危机对亚洲各大商业中心有不小的冲击，但东莞人力资源成本低、地皮价格便宜的优势依然没有改变。曾经是招工人很便宜，现在是“特殊服务”很便宜，换汤不换药。

昔日，港商们来东莞考虑的都是建厂成本，而在2000年以后，他们来东莞都是来“度假”的。在高档星级酒店“蒸桑拿”、“做按摩”，成为了有钱人最新的消遣方式。

在外在需求下，东莞的粉红产业也进行了升级。

根据当年某酒店的经理讲述，东莞的粉红产业分为四个等级：

最高级的是私人会所、酒店会员，这里的女孩都是最漂亮的，猎头都会用高薪和高待遇来从其他地方挖来漂亮姑娘，她们一般会发展为老板的情人。当然，她们收费也是最贵的，光会员入场费就要几万到十几万不等。

第二级的是酒店、桑拿房、夜总会、KTV等娱乐场所，也是东莞最多的产业区。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地方的服务人员都受过世界最专业的训练，从业者的“职业素养”很高，她们不向客人私留联系方式，不与同事交头接耳，能在两小时内做完全套服务，工作细节甚至精确到每一个动作。

这些地方服务的是比较有钱的人，他们也是东莞粉红产业的主力军。

体验过“莞式服务”的人都说，东莞的服务就是桃色产业的“ISO9000质量认证”，高标准化、高效率，让东莞的服务有质量的同时还能接更多的客。

第三级就是洗头房、美甲店、按摩店等地，这里的服务质量良莠不齐，比较快餐。但这些地方也养活了许多个体户。

最后就是“站街女”，她们是最便宜的，一般是刚入行不久的年轻女性。在业内，这些女孩受尽欺辱与打骂，她们站街的时间不会很长，几次工作下来，如果服务质量好，就会被介绍到高档的桑拿洗浴或者夜总会里工作；如果质量不好，就会被同行压力挤出东莞市场。

四个等级的分化，让想要落入风尘的人，都需要“靠实力”获得竞争优势。

甚至有人曾说，“东莞女孩”如果不会跳两支完整的热舞，都不好意思在东莞混下去。

行业内卷严重，伴随的就是高名气。东莞“性都”的名号在亚洲打得越来越响，吸引亚洲的顾客慕名而来。当时有很多港商台商都会在选择周末到东莞“谈生意”、“度假”，来体验高质量服务。

毫不客气地讲，2000年前后如果商业应酬能去东莞玩几天，是给足了客人的面子。

这是东莞最疯狂的年代，也是最赚钱的年代。

如果正经开一家酒店，一年的净利润顶多是3000万左右，如果加上特殊服务，酒店的年净利润就能飙升到1亿2000万左右。

桃色产业高昂的利润回报，引得无数商人趋之若鹜。

东莞最后的狂欢，还是在2008年全球的次贷危机。

通过之前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东莞的桃色产业赚到了第一桶金，业内人士认为08年的次贷危机有能将该行业上升到新的高度。可谁也没成想，2008年到2014年，是东莞特殊行业由盛转衰的年代。

最后的疯狂，正拉开序幕。

【特殊行业的没落】

严格的标准、高质量，是“莞式服务”的金字招牌，是行业竞争力的体现。但2008年次贷危机，带来的将是末日的前奏。

和1998年金融危机一样，08年的次贷危机让东莞更多外企工厂倒闭破产，更多的青年失业流落东莞街头，为粉色行业新增了一批新鲜血液。

但理论永远没有实际变化快，历史会重演，但不会一模一样。上次的事业潮开辟的是蓝海市场，这次的事业潮中，商业的基本模式已经趋近于成熟，市场需求也趋近于饱和。

需求饱和，从业人数更多，带来的就是更严重的内耗与同行竞争。与此同时，随着国家对扫黄越来越重视、获取证据的手段越来越先进，导致从业人员的风险越来越高，人力成本也变得越来越贵。

一方面通过“价格战”与同行展开竞争，另一方面用人成本越来越贵，这就挤压了粉色产业的利润空间。所以，在2014年东莞大型扫黄活动展开前，行业内就有了衰败的迹象。

但行业内卷只不过是内因，真正让东莞地下世界付之一炬的，还是2014年最严的一次扫黄打非。

2014年2月10日，央视《焦点访谈》节目揭露了东莞的地下产业链。同时，央视新闻台也推出了长达24分钟的专题报道。

东莞高GDP背后的秘密终于被广为所知，那些不可见人的勾当也被公布于众。

这次国家在东莞的扫黄打非堪称历史最严，老虎苍蝇一起打，东莞政府高层，也就是粉色行业的“保护伞”相继落马。伞没了后，高档酒店的专业“莞式服务”也被连根拔起。

形成一定规模的粉色行业顷刻间哀鸿遍野、一片狼藉。

那些曾利用金钱与权利压迫女性的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虽然扫黄打非专项工作以雷霆之势展开，在另一方面，国家在东莞的扫黄也遇到了许多困难。

首先，酒店将“特殊服务”外包给其他公司代理，收到的灰色收入都在空壳外包公司内，组织卖淫的罪魁祸首很难追查得到。其次，酒店内部的股东结构中，负法律责任的法人仅持有2%-3%的股份，对于法人的追责不能达到实际效果。

但时代在进步，许多曾经看不见的资金链证据在追查手段升级的过程中渐渐露出了马脚。

2015年，东莞组织卖淫犯罪的几个“业界大佬”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东莞也从曾经的“人间天堂”，变成了现在的“黄色地狱”。

经历了清洗后，东莞再也不是色情犯罪者的天堂。

但经过这件事，东莞的经济也一落千丈，东莞的城市形象也被披上了一层有色面纱。

在郭德纲的相声里，郭德纲光说“东莞”两个字，就可以引起全场观众哄堂大笑，是最便宜、也最好笑的包袱。从东莞回家的女性也饱受人们的歧视，不管她有没有曾经流落过风尘，人们多数都愿意相信“从东莞回来的女孩，不要找。”

可以说，东莞一部分人犯下的罪孽，也让许多无辜的人受到了牵连。

那么，扫黄后的东莞、到今天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摆脱固有认知——东莞的新生】

诚然，东莞的确走过不少弯路，但这并不意味着东莞除了特出产业外一无是处。东莞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世界工厂的地位。

2021年，东莞GDP突破一万亿元大关，经济实力排广东省第四，中国第二十六。其仍然是国内经济较发达的二线城市，未来也有望进入“新一线”城市的名列中。

曾经挂满红灯的宾馆，如今都整修为风景优美的养老院。面对“70后”中国最大的一批退休潮，东莞已经做足了准备。

回顾东莞着三十多年的发展历史，这是一段跌宕起伏的城市历史，也许走过错路，也许曾经荒淫无度，但东莞仍旧是那个勇于创新、勇于改变的“少年”。

评价一个人时，我们不能用这个人曾经犯下的错误去定义他的一生，评价一个城市时，我们也不能用曾经的眼光去看今天的城市风貌。

东莞仔敢打敢拼，努力奋斗，也一直是东莞的城市精神。希望东莞有朝一日能够卸下他的标签，在新时代下创造新的奇迹。